魯小日和讀閒書：《無用的日子》，才沒有這種事呢！

已經是2019年了，現下多變的天氣彷彿春來的前奏。這3個月似乎發生了很多事，也似乎沒有什麼事發生。明太子和烏魚子的肝指數總降不下是唯一掛心的憂慮。還好他們能吃能睡，明太子朝著罐罐衝刺的饞勁讓人好笑。生活是這樣的吧：泡茶葉還是茶包？磨好的咖啡粉好像放太久了；一老兩小三肥橘吃睡睡吃你追我跳，折手手曬日頭；買入很喜歡的電影DVD，覺得人生美好的極致被我樂藏；花大把時間做出美觀與滋味俱缺的偽日式便當，決定下回開伙一鍋炒；在電影院爽片開演前啜口冰可樂接著抱怨沒有氣；吐司剛好吃完了，望著旅行途中帶回的果醬，暗想「贅沢」真是好用語⋯⋯。

喃喃自語的確愉快。《無用的日子》通篇歐巴桑的碎嘴卻直白俐落，讀起來相當痛快。這些真實灰暗又自在豁達的文字伴我咀嚼發懶的魯小日子。原來作者是著名的繪本作家，沒有藝術細胞的我先買回《活了一百萬次的貓》，滴下眼淚闔上繪本後，再跑書店帶回另外兩本散文集。繪本意境很美，但我對作者的生活與思想更感興趣，當然包括她爽朗的碎念。本文沒想要探討書本及作者生平，套句網友說的，「你媽知道你在這裡發廢文嗎？」

佐野到咖啡店吃早餐。腦中立刻浮現井之頭小五郎在名古屋的咖啡店吃早餐的畫面，紅豆餡吐司與咖啡的組合似乎帶著溫甜甘醇的熱氣。只是佐野重點在於觀察其他的老太婆，「我們生活在史無前例的長壽社會，沒有生存方式的範本可供參考，必須在黑暗中摸索，首先要開發吃早餐的方法，然後各自做出選擇。」田野調查完，回家做菜既是日常也反映了性格，不論豪放或小家子氣，有時好吃有時難以下嚥。看佐野分享刨蔬菜絲的豪氣和秋刀魚飯的做法，風味不自覺在腦海中層層堆疊。節目上看來的「秋刀魚柳橙汁炊飯」以柳橙汁代替水加進白米，整尾秋刀魚放進鍋內跟飯一起煮，接著將蒸熟的魚肉剝下混進已成橘色的飯中，直覺是無法想像的噁心。好奇的佐野實作後發現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加上香菜更臻完美。記憶中佐野父親老家作法的傳統秋刀魚飯則是把新鮮的秋刀魚以大蒜葉包起，放在飯上一起蒸。淡雅的大蒜葉香味是改放薑或牛蒡都無法取代的，即使將吃剩的烤香魚搭上米飯滴入幾滴檸檬汁，對佐野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比秋刀魚閃著銀光的肚子更美的東西了。」

發現《無用的日子》這本書是在住處最近的書店某層書架的最底端，決定買回的原因僅只是因為書名。當佐野提及孩提時代印象特別深刻的除夕晚餐，父親伸手翻桌，蕎麥麵甚至黏上天花板的往事，「於是，年幼的我發現，在最悲慘的事中，必有滑稽之處。」不禁對他們一家戰爭前後曾居住中國北京的時期感到好奇。哥哥與弟弟皆早夭的往事無疑透露出佐野家早年生活的困頓，大致了解佐野的生平後更能理解她作品黑暗的基調裡發散出的誠實自我。晦澀坦然的可愛在書中隨處可見：「做完金團和昆布捲，分裝進保鮮盒後，我嘗了一口金團。『地瓜味會不會太重了？』『沒關係，沒關係。地瓜味的確有點重。』『沒關係，沒關係。但地瓜味真的很重。』『沒關係，沒關係。真的只吃到地瓜味。』如果世界上只有我和都都子兩個人，恐怕永遠不會進步。」她的直率同時表現在讀《日本人的老後》的反思：「無論看哪一篇，發現書中所介紹的人都很優秀，每個人都說自己很積極，不會感到消沉。」「這本書採訪了一百個優秀的人，有個住在南方島嶼的老太太每天清晨四點半就起床了；有人為在關東大地震中遭到虐殺的朝鮮人建造了慰靈碑；還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持續當了三十年的點字翻譯義工。看了這本書，會覺得好像全日本沒有半個不幸、對社會毫無貢獻的老人，也沒有被媳婦欺負而抱怨的老人，更沒有衣著邋遢的老頭；即使是照顧失智妻子的老先生，也從來不說太太的大便很臭。」「真的太優秀了。雖然天氣很好，但看著看著，心情不由地沮喪起來。」

日子持續著，嘗起來像佐野的法式清湯一樣味道次次不同。「『我覺得自己一定會成為別人眼中被殺了也活該的壞老太婆。』乃乃子說：『沒關係，每個人該死的時候就會死，沒差。』到底哪裡沒差了？然後，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做了小黃瓜三明治，吃了冒牌法式牛肉蔬菜湯。既不好吃，也不至於難吃。」花一分鐘打好香蕉牛奶搭配麵包的佐野為弟弟準備了不需要特別張羅的日式早餐：白飯、味噌湯、蔥花納豆、滷昆布、烤竹莢魚乾。想起小時候天冷賴床時就可以聽見廚房傳來準備早餐的聲響，佐野當時希望以後不要結婚，甚至乾脆不要長大。一生中結婚兩回同時也離婚兩回的她心中想必早有定見。

罹癌的佐野術後開始為韓劇痴狂，以《冬季戀歌》為起點開啟了一段幸福的流口水日子。「這麼沈迷好嗎？而且很花錢耶。」佐野如是說：「師奶都很寂寞，整天無所事事。人生的終點在望，家裡只有邋遢的老頭相伴。當初因為有點戀愛的感覺，或是奉父母之命相親結了婚，終於發現夢寐以求的轟轟烈烈不可能實現。即使當年是因為深情相愛而步入禮堂，這份熱情也無法持續⋯⋯她們不想再使用肉體，因為既麻煩又煩人，但仍然希望有戀愛的感覺，渴求心靈的滿足。」「我也是師奶，師奶都過得渾渾噩噩，完全沒有發現多年未使用的感情袋子根本全都空了。看了韓劇之後，才不斷把各種感情裝進感情袋子裡。如果沒有看韓劇，可能到死都不會發現。這就是人生。但是，可以從電影裡的這些虛構故事得到如此滿足，根本是賺到了。」原來如此！其實我不太能理解韓流，看過的韓劇屈指可數，只記得《愛上女主播》和《奇皇后》而已，而這兩部劇至少間隔十年之久。佐野的說明淺顯易懂：「韓劇用扭曲的方式觸動了師奶內心虛構的絢麗燦爛」。若她能活到現在，也許會追劇直到下巴再次脫臼。

佐野直視他人對年老落伍的恐懼以及一定要積極正面生活的勉強，乾脆的表達對自我及對世界的厭惡。覺得自己健忘加上罹癌後的身心不適，這本書看起來應該格外沈重才是，我卻愛上了《無用的日子》從裡到外的爽快：「我終於瞭解，向自己妥協比和他人相處更難。這六十年來，我始終無法向自己妥協。我最想斷絕來往的，是自己。啊，難怪我的精神狀態出了問題。」或是令人莞爾的「我一直自我期許，即使老了，走路的姿勢也要挺拔。有一天，在路上巧遇熟人，對方竟然說：『妳走路幹嘛一付神氣活現的樣子？』世人的眼光真難應付。」

得知自己癌症轉移後，在回家的路上買了一輛英格蘭綠的積架車的佐野正視人生最後的路途，「如今，我已經盡了所有的義務與責任，孩子已經養育成人，母親也在兩年前死了。我並沒有非常熱愛工作到覺得還有很想做的工作沒做而還不想死。得知自己還有兩年可活之後，折磨了我十幾年的憂鬱症也幾乎好了。真是太神奇了。」「人生突然充實起來，每天都快樂得不得了。我覺得，得知自己死期的同時，也獲得了自由。」

佐野在書中對於戀愛與婚姻的琢磨與感觸，需要等我進化成歐巴桑後再行思考，但私心欣賞她書中所言：「不要說什麼『生孩子的自由』、『不生孩子的自由』這種話，孩子是上天賜予的。既然是上天賜予的，就應該齊心協力地養育孩子。即使被指責不生孩子人生無法健全之類的，也不要隨之起舞。這個世界無法靠健全運轉，即使自認為健全，也可能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這個世界根本就不健全啊。」

「我到底在說什麼？」

就像佐野一樣，思考人到底為了什麼而生存，但暫時想不透，只能隨心所欲的過日子。《無用的日子》不宣揚讓人焦慮的正向概念，而是讓人想要下廚、吃飯、過日子，這不就是人生嗎？接下來讀她的哪一本書呢？